Symphony No.6 in B Minor, op.74: Pathétique

*发生在虚假地点的真实悼亡


T去世了。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,讣告刊在晨报不起眼的侧栏,噩耗在这片悲哀的大地上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传来,在自顾不暇的当口,人很难匀出精力去注意单数的死亡。可恰好落于风暴中者仍听见惊雷震响,车尔尼,我想着,奔跑在走廊上,他还好吗,我该做些什么,我能做些什么……如我在边缘者尚且震动若此,虽然我只了解那位先生的名字,甚至连一篇完整的著述都不曾阅读——如今已成遗稿——而车尔尼,他克制的外表下仍有激情如岩浆般汹涌翻滚,身处冲击的最中心处,他该如何——必然比我了解得更清楚,或许已经知道,可他从不主动提及仿佛那些往事已成灰烬——我奔跑着,近乎惊慌却怀揣一种幼稚的坚信,语言不会让一切更好,音乐更不会,没有任何东西能抵抗那未知国度黑色的引力,但人存在的当下便是对那深渊最有力的否定(这还是白垩教会我的)那么我无效的生命此刻或许也能燃烧出些许价值,毕竟,……毕竟,那是他的恩师啊。

我在甲板上找到了他。作曲家的背影静得空旷,像一个孤独的延长全音符,我尽量无声地接近,但什么动静能逃得过那双耳朵,他微微侧过头,神情很平淡,荒芜的尘暴掩蔽了应当已经初升的旭日,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昏黄。

“你知道了?”他的声音没有波折。我嗯了一声,在下个瞬间失落了言词,于是半晌沉默便由他接续,“他对我影响很大。我们两个,一个严格遵从他的喜好,另外一个总是逆反……”他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气,很容易错听成重些的呼吸,“现在是都断了。”

我呆了呆才明白他在指那位早逝的姑娘。“至少您继承了他们的衣钵。”

“果真如此吗?如今我连自己的去向都不再明白。我写作吗?为了什么?写完《晨暮》以后我就搬走了。我不敢见他,怕他觉得那是亵渎,格特鲁德插手后更是如此。”车尔尼低头看手,十指张开又收拢,“原本一切都很简单。演奏,将技术磨练施展到极致便无需他想,我知道自己对钢琴的天赋足够糊口。为何要将自己投掷到狂风中呢。”

“……我并不具备创作的心性,因此大概也无法明白。”我小心地措辞,“但就我所知,若非他的影响与教导,您也不会走上作曲的道路。我想他会愿意您与他同道。”

“但我永远也无法达到那样的水平。”这样瞬间的车尔尼是少见的,像是他的种族换角未久时,失却张扬骨质的护卫而格外显得脆弱,“我只是在茫然中呕血似的吐出乐句,那与自然生长的天才又怎能比较。”

“您的作品很好。”我真心实意地说,“足够好了。您不必去追求不同于您的风格。”

“哈哈,谢谢你,小黑羊。”

显然他并不当真。我深吸一口气,“我说为了《晨暮》而学长笛是骗了您。”

他带着微愠的好奇抬起眉毛。

“那不是我第一次拿起笛子。几乎所有乐器我都曾经试过,演奏方法被尘世之音烙在我脑海里近乎本能,我没有办法忘掉它们,我对每件乐器都怀抱平等的厌恶,长笛根本不例外。但听到《晨暮》是我真正想学这件乐器的开始。这是因为您。”

作曲家露出有点吃惊的神情,大概没有预料到这样一段热烈的剖白。“我很荣幸,孩子。”

“请相信您对于我也是一位恩师。因此我大概也多少算作那位先生的学生之一。当然我对他谈不上了解,也没有立场去说什么劝慰的话。但……从今往后,我会去听他的作品。如果您愿意,也请您作陪。”

对亡者最好的纪念是珍重一切留存。白垩同样教会我这点,他以遗愿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,见证并监督我本不该有的余生。车尔尼见过比我更多的死亡,有更多往生者的赠礼需要背负,我不自量力地想或许我能为他分担一些。“你应当笑”。“你应当永远真诚”。翻腾错综的记忆相互交织,它们终将归入同一条平静的河道,如同第一乐章的尾声,沉重无依亦光辉万丈。

“……他走得很安详。”车尔尼说,声音很轻,“没有矿石病,他是寿终正寝。”

我们共同望着无垠的黄沙。天光已比先前亮了一些,风也平息下来——想来尘暴已经过去。一线阳光破开云层,降落如八度的全音阶,连尘埃也被照耀得明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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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nninaroad

现在是个废话bot